像往常一樣，這只黑色的小精靈征得主人的同意，在主人拉開籠門的那一刻便竄了出來。

　　一直到我換好了純凈的水，添上了泛著植物香的飼料，它竟然還沒飛來。真奇怪！我的眼睛尋找著這只黑色的小淘氣——這只陪伴了我三個春秋的雄八哥，在不遠處徘徊著，它那小眼珠似乎老動不動就瞥向外邊。

　　嘿，瞧！頭頂那一簇豎直的猶如哥特式建筑上的尖端的黑毛，更襯托了它的雄姿，比火紅的雞冠更顯威風！一縷縷清風拂過那簇尖塔般的黑毛輕輕擺了擺，它似乎感覺到了，便配合地揚了揚腦袋。

　　不對！它怎么總在低低的盤旋，神情與以往不一樣呢？我終于朝它所望的方向看去——窗外矗立著一棵郁郁蔥蔥的老樹，掛滿的長胡須見證了它的歲月。常有過客的鳥兒在枝頭愉快地高歌、嬉戲；再越過這棵樹，眼稍抬，就能望見遼闊無邊的蔚藍天空。

　　忽地反應過來，回頭看向八哥。它是那么地專注，那么地深情，我甚至從它眼中看見了整個天空！

　　“大大！過來！”我打開飼料盒。以往它一聽到開蓋的聲音便像小孩子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樣跳也似的趕來，橙黃的眼睛里閃爍著渴望及喜悅。可如今，它竟然無動于衷！仍然仰頭注視著天空。

　　它徘徊著，時而低飛盤旋，眼睛老盯著上方。

　　似乎醞釀充足了，它頭揚起，身子后傾，重心在后，小腿微蹲——我的心在它那零點幾秒一連串的動作里跟著“咚咚”地打著節奏。當它炯炯有神的眼睛執意地看向上方時，我的心又扭了一下。我下意識地跨到它前邊張開雙臂，想擋住它的視線。

　　都說八哥有靈性，最通人情了。它也舍不得我們啊。我舒了口氣。

　　我正準備動身，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大大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它追風逐電一縱飛上了曬衣的桿子上。似乎這一縱是突破了那罩子的漏口，大大輕盈地又一躍，上了最高的桿子。我的心差點兒停止跳動了。一連串問號涌上頭頂——萬一它真的飛走了，它能適應嗎？它還會回來嗎？萬一被其他人抓住了怎么辦？它該怎么覓食？冬天呢？……

　　大大直視那披著金紗的冰藍色蒼穹，佇立著。也許它也在思考這些問題吧？在選擇飛與不飛中徘徊。

　　倏忽，大大仰天長鳴，把它這幾年所學來的鳴叫慷慨淋漓地歌了出來。好似一位正義者義憤填膺地發表自己的言論。它唱得多么自如，發音鏗鏘有力。此刻，大地都靜默了，只剩下它的聲音回蕩在天際。不知它是在離別前告別，還是在表達自己將要自由的喜悅。

　　那是多么歡樂的日子啊！不遠處幾只小鳥唱了幾聲，打破了寂靜，我忽的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大大的欲望再一次被勾起了。它的雙腳似乎準備躍起。

　　“你，真的要離開嗎？為什么要離開？在這里，你可以無憂無慮啊……”我苦口婆心地勸說。它回頭望了我一眼，遲疑了。

　　它正面臨著進退維谷的選擇——是向前邁出一步，擁抱藍天與自由，像自然界鳥兒一樣翱翔，雖然可能會活得很惡劣；還是回到照顧了自己三年的主人身邊，給他們快樂，繼續無憂無慮衣食無憂，但無聊地生活？

　　見它一動不動，好像被我打動了，我慢慢地接近它——快了，差一點了！馬上可以抓到它了！它似乎感受到了威脅，打了個激靈，縱身一躍，雙翼一張，飛了。

　　我傷心地挪步走上前，瞰望著。很快，在一個欄桿上瞧見了它迷茫的身影。

　　我奮力怕了上去，靠它很近，它也沒動，僵直地站著。我輕輕地抓住了它，它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妥協，雙腳死死地拽著桿子。我聽到了它“砰砰”狂烈的心跳。

　　又回到了熟悉的籠子里，里頭盛滿了水和食物。大大在籠子里跳了幾下，籠子附和著“咔咔”響。我的心跳正常了。

　　手指隱隱作痛，有了點血痕。

初三:唐麗如

　　我拿出洗好的衣服一件件晾上曬衣桿上，細碎的陽光像天頂傾瀉的金黃之箭，落滿了整個陽臺。

　　光線還不錯，我又一次仔細得把它看了個遍——一身烏黑亮麗的羽毛，瞧，它在透明的光劍中穿梭之樣那羽毛像鎧甲般泛著銀光；見我注視著它，它便大膽地展示自己——一會兒扇著翅膀，似乎要飛翔，一會兒又竄一角落去了。別看它那小巧的身子，卻藏不住雄性的威武。

　　它橙黃的眼睛里，一顆小黑珠點亮了整個眼球，炯炯有神；它的喙很長，很尖，猶如一把利劍，讓人防不勝防。它曾經可用過這把劍給大蟑螂、黑蜘蛛漂亮地一擊咧！當然，這把利劍也有好的一面呢。在我拿著吃的喂它時，它總會像個小紳士似的輕輕地吻一下我的食指。回想起那場面，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它擁有任何鳥類都擁有的翅膀，而它這對雙翼在揮舞時展現的黑白相間的亮麗的羽毛，是那么地美麗而霸氣，不比孔雀開屏遜色——看看，流線型的優美身軀，揮舞出一對華麗而有力的翅膀。翅膀似乎可以把我整個人罩住！啊，許多童話故事的王子都有這迷人的雙翼呢！我癡癡地笑了……

　　伴隨著一兩聲鳥噦，兩只黑豆般大小的鳥兒風兒似的掠過，只留下一串音符。我也沉醉于此……

　　一絲微風拂過，帶來了綠葉的清香。現在是春季吧？發情期？我恍然大悟。緊接著，內心似乎預告著我什么，我慌忙地打斷了八哥的美好幻想。

　　“大大！”我以命令的口吻喊它過來，可它像中了魔似的，好似聽到了，像這里望了一眼，可就是不過來。

　　我心跳得極快，呼吸急促，不知道為什么。也許內心又有什么預感吧。無奈之下，只好把飼料端到它跟前，溫和地叫喚道：“大大，吃東西吧。”它聽了之后，低頭看了看腳旁的食物，啄了幾粒，又走開了。它那心神不定，心事重重之樣，給我胸口堵上了一塊堅硬的石頭。我的眼睛緊緊追隨它。

　　果不出我所料，它煽動起翅膀，幾秒內便繞了陽臺半圈。我驚恐地在它和窗口之間來回注視——它這次飛得比任何時候都高！但不知為什么，似乎有個無形的罩子擋著，讓它每次飛到一定的高度后，又忽的降下來。

　　但今天似乎有點不太對勁。見它再次抬起頭，深情地凝視天空，它的眼睛像鏡子似的把金色的陽光反射到我眼里。我心急了，想立馬把它趕回籠子里去。以往它是會自己鉆回它的“家”的。

　　眼看它就離外邊世界不出幾分米遠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眼睛盯著它并小心翼翼地靠近。

　　眼看就要碰到它了，我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它長而烏黑亮麗的尾巴。它又猛地一躍，跳到了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我很懊悔，希望又一次落空。

　　是啊，三年陪伴不容易啊。它剛來這時，還是羽翼未豐的小雛鳥，我們得一口一口地用手來喂它吃東西，見它興奮地吞著，我們也不亦樂乎；那時，它還不會鳴叫，咿咿呀呀地學著其它小鳥亂叫一通，把我們逗得哈哈大笑；它喜歡跟在我們后邊，我們走到哪，它就像跟屁蟲似的枝附影從；換羽期時，羽毛蓬松又沒光澤，頭頂禿禿的，掉了羽毛的皮膚上還殘留著羽根，比丑小鴨還丑，但它學車的警報聲學得有模有樣。換羽之后，整只鳥煥然一新，頭頂那一簇豎起的漆黑羽毛，比公雞的雞冠還神氣，一身烏黑得發亮的羽毛好似漂亮的燕尾服，帥氣極了！每天中午放學回來，我第一件事就是放它出來玩，它學會了耍酷，硬是在半空中盤旋一周，然后叼著片落葉回來，用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你，像個小孩期盼媽媽夸獎一樣巴望我給它一個稱贊；“大大，來。”每當聽到我的呼喚，它總會喜悅地跳也似的奔過來，飛上來啄食我手上的食物；它喜歡鉆水盆里去全身浴，把自己弄成落湯雞一般，又拖著濕答答的身子把水甩地面上，跳啊跳啊地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張開雙翼，趴著，歪著腦袋享受陽光的洗禮。咋一看，我們還以為它生病了，湊前去，正好擋住了太陽，它不滿地抬頭瞪了你，這么精神之樣，可把人嚇了一跳，然后又因此樂了半天……

　　“大大！”眼看它差一步就可以離開我了，內心的不舍越發強烈。“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玩得多么愉悅嗎……”說著說著，我哽咽著眼眶也濕潤了。大大似乎聽懂了，它頓了那么一下。

　　“嗯，小學時有很多時間陪你，每天中午放你出來玩；上初中后，一星期一次，并且時間也不長——你也很孤單吧……”我反省道。

　　而我，也在選擇——它飛與不飛是它的自由，我是阻止還是允許？可外邊的世界這么殘酷，它也沒經驗……

　　那一瞬間，支撐我的那根弦”嘣”地一聲斷了。我仿佛被什么法力定住了，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大大飛走，它穿過了一支又一支無形的黃金箭，金色光輝灑在它烏黑的羽翼上。它終于沖破了這個大籠子，飛向自由了。

　　“大大！別動！我馬上下來，你不許動！”我激動大喊，一溜煙跑下樓去。它真的沒動，無助地眺望這遼闊的世界，其它鳥兒也不見了影蹤。它，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在狹窄的籠子里待了這么久，它怎么能適應外邊的世界？

　　在回去的路上，它一直咬著我的手，似乎在抱怨我，又似乎是因為錯失了一次機會而后悔，又好像是被冷酷的現實澆了一身冷水……

　　剛才那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發生過，是一場夢嗎？

　　大大選擇了飛翔，而我選擇了阻止它——也許是無情的現實讓我有了阻止它的機會吧。也許它不適合擁抱藍天，也許我們的選擇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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